爷孙俩的中医故事全集
1. 孙中山故事的名字
孙中山的故事
辛亥革命胜利后,孙中山当了临时大总统。有一次,他身穿便服,到参议院出席一个重要会议。然而,大门前执勤的卫兵,见来人衣着简单,便拦住他,并厉声叫道:“今天有重要会议,只有大总统和议员们才能进去,你这个大胆的人要进去干什么?快走!快走!否则,大总统看见了会动怒, 一定会惩罚你的!” 孙中山听罢,不禁笑了,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大总统会生气的?”一边说着,一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卫兵一看证件,才知道这个普通着装的人竟是大总统。惊恐之下,卫兵扑倒在地,连连请罪。孙中山急忙扶卫兵起身,并幽默地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打你的。
1892年7月,孙中山先生以名列第一的优异成绩,毕业于香港雅丽氏医院附设的西医书院,荣膺医学博士学位。同年九月,应邀赴澳门镜湖医院,担任不受薪金的义务医师。为了使贫苦病者也能廉价地用上西医西药,他到镜湖医院就任不久,就努力争得院方的支持,借银一千四百四十两,租下草堆街八十四号办起了“中西药局”。
这是一幢简陋的木结构两层楼房,楼下的铺面作“药局”,楼上是寓所。那时,他使用的名字是孙逸仙。
转眼已是一八九三年初。时间恐怕已是深夜了,孙逸仙的同乡挚友、自号“杨四寇堂”主人的杨鹤龄依然谈兴正浓,边走边谈,执拗地把孙逸仙一直从水坑尾街青砖巷口的“杨四寇堂”陪送回草堆街。
当推开“中西药局”那扇半掩着的木门时,孙逸仙和杨鹤龄不由得都怔住了。在柜台上那盏煤油灯映照下,柜台前多了一副用床板临时凑合而成的担架,上面躺着一位用破棉被包裹得严严紧紧的病人。虽然灯光微弱,他那因痛苦而扭歪的脸孔和密布的豆大的虚汗依然清晰可见。
扑地一声,一位白发苍苍的干瘦老人,突然从病人身边抢了过来,跪倒在他跟前,嘶声说:“求求孙大夫救治我这唯一的孙子。”
孙逸仙吓了一跳,慌忙双手把老人挽扶起来,劝慰说:“老人家不必如此,让我先看看令孙的病况,也许并不像您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杨鹤龄把老人扶在椅子上坐下,也帮着劝慰:“老人家不要慌,孙大夫医道高明,他的话是不会错的。”
孙逸仙解开病人的衣服,把听诊器按到他的胸腹部,凝神地谛听着,渐渐地,眉峰蹙成了一团,他陡地转过头来,目光严厉地扫向陪送病者前来的人:“病情不轻,怎么拖延到现在才送来?”
老人的两行热泪从眼眶里奔涌而出:“我们小户人家,吃不起西药,看不起洋大夫啊!没奈何,只好求一位看过点医书的街坊开个药方,胡乱抓两剂中药给他吃,却不见好转,反而越病越重。看他病成这个样子,疼痛稍见轻些,又挣扎着爬起来到鱼栏当小工,我心中犹如刀割,可总得挣钱糊口!众街坊看着不忍,凑了几块钱,劝我送他到洋大夫那儿看看。谁知那西洋鬼存心讹诈,这里敲敲,那里摸摸,给了几片药片,一次就收诊金药费整整五元。那西洋鬼还说,这病得开刀,动大手术。这……我倾家荡产也筹不了那么多银两啊!”
孙逸仙心里十分难受。他出生于农家,他父亲孙达成年轻时曾在澳门板樟堂街学过裁缝,当过鞋匠,成亲后才在香山县翠亨村老家定居务农。为了生计,常携年幼的 孙逸仙往返于香山与澳门之间。因此,孙逸仙从小便对澳门和旅澳的香山乡亲,怀着一种仅次于乡土的特殊情感。特别是,此番他赴澳在镜湖医院担任义务医师,开办中西药局,对贫病者赠医赠药,正是为了贯彻他“以家堂为鼓吹革命之地,借医术为入世之媒”的初衷。如今,眼看躺在担架上的病者生命垂危,他能不伸出救援的手吗!
他先是详细地问了症状,重又听诊了一会,然后从药箱里取出几粒药片,让病人用凉开水送服下,这才脸色凝重地缓缓地说:“病人浮肿、虚脱,时有惊悸之象,且有血尿史,这是中了尿毒所致。最可虑的,是他很可能患了肾结石和泌尿系统感染的并发症。
孙逸仙沉吟片刻,终于作出了决定:“刚才我给他服的药,只能减缓一些症候,治标不治本。这样吧,明天不必再送他来了,我到你家走一趟,补作些必要的检验,如有必要,就送去镜湖医院留医,动手术。”
“夜深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一切会好起来的。”
孙逸仙俯到病人耳边,柔声安慰着。
听孙逸仙的意思,好象没提到诊金,老人那颗悬着的心却还没能放下,怕耳朵不灵听漏了。他悄悄地扯扯杨鹤龄的衣角:“孙大夫看一次病,诊金多少?”
杨鹤龄笑笑,竖起两只手指。
老人吃了一惊:“两元?”
杨鹤龄摇了摇头。
“二十元?”老人连眼睛都睁圆了。
“不,是两角钱。”见老人家吓成那个样子,杨鹤龄连忙更正。
“像老人家这样家境的病者,我向来是分文不取的。”当老人家终于抬起头来时,孙逸仙已经换过一杯热茶,端到他的面前了……
翌日中午,按着二伯公——这就是人们对那位老人家的称呼――的地址,孙逸仙在望厦村的一间残旧不堪的房子里,找到了他们爷孙俩。
孙逸仙举头四顾,在二伯公那空荡荡的破屋里,见不到一件象样的家具,只见墙角斜靠着一根竹杠,地上一堆散发着鱼腥味的粗麻绳。
最令他疑惑不解的是,二伯公这人,虽然形容枯槁,脸上爬满了饱经忧患的皱纹,浑身上下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书香世家特有的儒雅风度。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古仁人之心,何尝不善!可惜难以办到。今天么,咳,更休提了。”说到时下的国计民生,老人只是摇头叹息。
“那又为什么呢?”孙逸仙热切地问道。
“为什么?豺狼当道,社鼠横行。当今崇尚的,不就是‘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优胜劣败,弱肉强食’吗?”
孙逸仙心里陡然一震。当年,他在书院读书时读到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曾觉得它似乎很有道理,对饱受列强欺负的中国,不啻是一记当头棒喝。同时,又模模糊糊地觉得,把生物进化中的一般规律,引伸到人类社会中又不尽恰当。到底中华民族的出路在哪儿?终于,他的思路逐渐清晰了:只有推翻帝制,创立民国,才能使中华古国五千年的辉煌历史重放异彩。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孙逸仙重又经历了一遍当年痛苦思索的整个过程!老人那一番话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这些话如果出自一位青年学生的口,或许不会引起他这么大的感触。可是,眼前这么一位满腹“子曰诗云”的老人,他怎会如此熟悉当时刚传入中国不久的达尔文著作呢?
孙逸仙问道:“二伯公,像您这么一位博古通今的儒者,怎么会流落到这般地步的?莫不是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膝下无儿,只留下这么一个独苗苗孙子?”
二伯公长叹一声,说:“老朽一生坎坷,那倒不必说了。文章憎命达,自古皆然。你看屈子、贾生、司马太史,哪一位不是空负补天之才,而不得其用的!区区如我辈,又何足道哉!只可惜稚子无知,误交匪人,受骗卖身,沦为‘猪仔’(广东人对到外国谋生当代契约华工的俗称),糟糠难熬,媳妇改嫁,这才贻我邓攸之痛啊!”
沉甸甸的灰色天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下起纷纷扬扬的小雨,一股寒意从孙逸仙心里透发出来。
孙逸仙慨然说道:“二伯公,请放心,阿成(二伯公孙子的名字)的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您约同街坊把他送到镜湖医院留医,过几天我给他动手术,把‘沙淋’(广东人对肾结石的俗称)割掉,还您一个健康完好的孙儿。至于诊金、药费,您就不必操心了。”
告辞时,孙逸仙紧握着二伯公枯瘦的手,恳切地说:“二伯公,您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未免太悲观了。时代之所以能够不断进步,是因为有一股凛然正气磅礴其间。古贤人的话不会白说,‘天下为公’的理想终究要实现的。”
孙逸仙把话说得很慢、很轻,但每字每句,都蕴涵着充沛的力量。说到后来,连他自己也难以分清:他是在告慰老人呢,还是在鞭策、勉励自己……
其实,当孙逸仙毅然决定义务做这例手术时,他是深知道这并不仅仅是关乎一个垂死病者的安危的。那天晚上,在“杨四寇堂”,杨鹤龄就曾担心地提醒他说:
“这里的一些葡籍西医,对你妒嫉得很哩,恨你在镜湖医院主刀,打破了他们在澳门的一统天下;恨你开设中西药局,赠医赠药,抢走了他们的饭碗。听说他们唆摆澳门当局出面,要限制你的行医哩!”
“医者父母心,但求实现我‘救国工作自救人开始’的主张,我又何惧乎区区几个庸医的忌恨。”孙逸仙记得,那天晚上,他是这样回答挚友善意的提醒的。
是的,无论是镜湖医院院方、少数对孙逸仙心怀忌恨的葡医,甚至消息灵通的市井小民,对这例手术的关心早已远远超越这例手术本身。孙逸仙是华人主办的镜湖医院有史以来的第一位西医,这例手术是院方设立西医室后的第一例大手术,今年又正值医院落成二十周年的喜庆日子,院方对这例手术的重视程度可想而知。按照中医的传统理论,肾乃五脏之一,是一个十分重要而又充满神秘感的器官。孙逸仙到底能不能在这禁地上顺利开刀,为全澳门的中国人争一口气呢?即使是与二伯公一家毫不相关的市井小民,也不由得寄与极大的关注。
时钟当当地打过九点,整座镜湖医院都笼罩在一片异乎寻常的肃穆中。在这座典型的中国古祠堂式的建筑物里,无论是候诊室、院旁的通道、甚至院门外,都挤满了各种职业、各种服饰、怀着各种心情前来的人。
而在手术室里,那种极度的紧张,简直令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孙逸仙正在手术前的最后准备,尚未露面。躺在轮床上的患者,已由护士小姐推送到手术室正中。镜湖医院的总理们,远远地环坐在手术台周围。二伯公拼死拚活也要进来,却被老街坊搂住,拦在门外,怕阿成万一有什么好歹,老人家受不了刺激。
突然,通往内室的白门帘无声地抖动了一下,全部的视线立刻朝那儿聚集。门帘掀动处,孙逸仙身穿白罩衣,戴着大口罩、乳胶手套,径直地走过来了。
迈着稳重的步伐,孙逸仙走进了手术室。他那沉着的大将风度,具有一种非凡的魅力,使得身材矮敦的他,穿上医生的白大褂后,在旁人眼中,显得修长了许多。那英俊而略带清癯的脸,虽然被大口罩遮掉了大半,明亮的眼睛却更具神采,在手术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给人以一种可把生命付托给他的安全感。
在孙逸仙背后,站着从香港专程赶来、自愿为他当助手的康德黎博士。他们师生俩的关系也真特别,在香港西医书院的课堂上,康德黎是孙逸仙的老师;而在另一方面,康德黎却情不自禁地为自己学生的品格所倾倒。多年以后,康德黎是如此向别人解释的,他说,孙逸仙的“天性易于吸引人们注意他,使人们时刻在诊室中或沙场上替他服务,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内在力量,一种吸引人们愿意亲近他的磁性。”
康德黎主动提出给孙逸仙当助手,一点也不意味着他对孙逸仙不放心。不,对这位得意门生,他认为是完全可以信赖的。此刻,他要看的是孙逸仙如何准确、干脆利落地下刀。那心情,恰似一位艺术家在欣赏另一位艺术家的精心杰作。
围观者屏气息声,注视着孙逸仙以极其熟练的手法,剖腹取肾石……直至手术后在创口上缝合了最后一针。
护士小姐把孙逸仙从病者肾中摘除的结石,用洁白的搪瓷盆盛着,托送到围观的总理们的面前。这枚形如鸡卵的肾石,重一两七钱多!
大喜之下,人们反而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从喉咙底发出的压抑不住的欢呼。因为怕惊扰病者,总理席上的声音是压得低低的,就像一筐春蚕在咀嚼桑叶。随着总理等人的鱼贯退出,欢呼声一直从手术室扩散到外边来,越传越响。
杨鹤龄的第一反应便是跑到菜市,斩了半斤烧鹅,买了几样鱼菜,一瓶“玉冰烧”米酒,他要赶回寓所,炒几味拿手的家乡小菜,准备邀孙逸仙痛饮三杯。
一些葡籍医生的密友也夹杂在人群中,听到手术成功的确讯后,他们声息悄然地离开,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沮丧。
二伯公迷惘了许久,这才猛省起来:孙大夫妙手回春,把阿成肚子里的“沙淋”割掉了,他唯一的亲骨肉得救了!
两行欢喜泪从二伯公的老脸上滚下来……
两个月后,澳门当局终于以“只有在葡萄牙学医毕业的人士才能获得医生执照开业”为理由,饬令药房不得为孙逸仙所开的处方配药。孙逸仙于是改赴广州行医……
痛感于“医术救人,所济有限”,“若救国救人,非锄去恶劣政府不可”的孙逸仙,从此“决计抛弃其医人生涯,而从事医国事业”。
孙逸仙暂且放下惯用的医用手术刀,满怀信心拿起了另一把他暂时还不熟悉的武装起义的“利刀”,他要向在中国土地上孳生数千年之久的封建帝制的毒瘤开刀了!
2. 孙中山的故事
跟许多农家孩子一样,孙中山在童年时就得上山砍柴,年龄稍大一点时,就下田插秧除草,有时还跟他的外祖父出海捕鱼。7岁时进私塾读书,背诵《三字经》、《千字文》等中国古书,同时练习毛笔字。10岁他入陆家祠堂,学四书五经。孙中山勤奋求学,成绩突出。11岁时,他常在屋子门前大榕树下,听太平天国老兵讲述太平军抗清的故事。满清腐败,人民群起反抗的事深植在他小小的心灵中。在乡间,他看到女子被强迫缠足的痛苦,看到奴婢被主人随意毒打的残酷,看到乡人聚赌的沉沦,看到官兵欺压良民的野蛮他感到非常伤心和愤怒。他萌起了要到外面世界看看的念头。
孙中山先生(后排,左五)全家福
1879年,13岁的孙中山随母亲乘轮船到檀香山去找他大哥。他们乘坐的是一艘名“格兰诺克“号的 两千吨级的铁壳英国轮船。在轮船的甲板上望着浩瀚的大海,“始见轮船之奇,沧海之阔;自是有慕西学 之心,穷天地之想”。自此,孙中山感受到机器的威力和西方科技的发达。
抵达檀香山后,孙中山先进入教会学校意奥兰尼中学就读,三年后肄业,英文成绩为全班之冠。夏威夷王 加剌鸠(David Kalakaua) 亲自颁奖。1883年正月,再到夏威夷最高学府奥阿厚学院读预科班,半年后肄业,当时孙中山未满17岁 。
大哥孙眉怕孙中山洗礼成为基督教徒,于是终止他在奥阿厚学院的学业,命他回国。1883年6月,孙 中山乘坐轮船回返中国。轮船进入中国海域后,就遇到清朝税吏的勒索,孙中山进一步感受到清朝的腐败 。他回到翠亨村后,看到的还是一个苛捐杂税的的中国。村民保守,私塾教学仍然沿袭旧规,背诵强记, 很少有心智的启迪。孙中山在翠亨村时,常常和孩子们讲述太平天国、拿破仑和华盛顿的革命事迹。有一 天,他和陆皓东带着一群小孩出去游玩时,经过北极殿,见到许多人在那儿跪拜。他走上前去,将神像的 手折断。引起村民极大的不满。孙达成老先生为了息事宁人,拿出十两银子来修复神像。孙中山见在家乡 呆不下去,于是到香港继续求学。
鲁迅
长妈妈,已经说过,是一个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说得阔气一点,就是我的保姆。我的母亲和许多别的人都这样称呼她,似乎略带些客气的意思。只有祖母叫她阿长。我平时叫她“阿妈”,连“长”字也不带;但到憎恶她的时候,——例如知道了谋死我那隐鼠的却是她的时候,就叫她阿长。
我们那里没有姓长的;她生得黄胖而矮,“长”也不是形容词。又不是她的名字,记得她自己说过,她的名字是叫作什么姑娘的。什么姑娘,我现在已经忘却了,总之不是长姑娘;也终于不知道她姓什么。记得她也曾告诉过我这个名称的来历: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个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这就是真阿长。后来她回去了,我那什么姑娘才来补她的缺,然而大家因为叫惯了,没有再改口,于是她从此也就成为长妈妈了。
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最讨厌的是常喜欢切切察察,向人们低声絮说些什么事。还竖起第二个手指,在空中上下摇动,或者点着对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里一有些小风波,不知怎的我总疑心和这“切切察察”有些关系。又不许我走动,拔一株草,翻一块石头,就说我顽皮,要告诉我的母亲去了。一到夏天,睡觉时她又伸开两脚两手,在床中间摆成一个“大”字,挤得我没有余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经烤得那么热。推她呢,不动;叫她呢,也不闻。
“长妈妈生得那么胖,一定很怕热罢?晚上的睡相,怕不见得很好罢?……”
母亲听到我多回诉苦之后,曾经这样地问过她。我也知道这意思是要她多给我一些空席。她不开口。但到夜里,我热得醒来的时候,却仍然看见满床摆着一个“大”字,一条臂膊还搁在我的颈子上。我想,这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许多规矩;这些规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烦的。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放在枕边,只要过一宵,便可以随意使用。睡在枕上,看着红包,想到明天买来的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然而她进来,又将一个福橘放在床头了。
“哥儿,你牢牢记住!”她极其郑重地说。“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得对我说:‘阿妈,恭喜恭喜!’记得么?你要记着,这是一年的运气的事情。不许说别的话!说过之后,还得吃一点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来在我的眼前摇了两摇,“那么,一年到头,顺顺流流……。”
梦里也记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别早,一醒,就要坐起来。她却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将我按住。我惊异地看她时,只见她惶急地看着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摇着我的肩。我忽而记得了——
“阿妈,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聪明!恭喜恭喜!”她于是十分欢喜似的,笑将起来,同时将一点冰冷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我大吃一惊之后,也就忽而记得,这就是所谓福橘,元旦辟头的磨难,总算已经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给我的道理还很多,例如说人死了,不该说死掉,必须说“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里,不应该走进去;饭粒落在地上,必须拣起来,最好是吃下去;晒裤子用的竹竿底下,是万不可钻过去的……。此外,现在大抵忘却了,只有元旦的古怪仪式记得最清楚。总之:都是些烦琐之至,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非常麻烦的事情。
然而我有一时也对她发生过空前的敬意。她常常对我讲“长毛”。她之所谓“长毛”者,不但洪秀全军,似乎连后来一切土匪强盗都在内,但除却革命党,因为那时还没有。她说得长毛非常可怕,他们的话就听不懂。她说先前长毛进城的时候,我家全都逃到海边去了,只留一个门房和年老的煮饭老妈子看家。后来长毛果然进门来了,那老妈子便叫他们“大王”,——据说对长毛就应该这样叫,——诉说自己的饥饿。长毛笑道:“那么,这东西就给你吃了罢!”将一个圆圆的东西掷了过来,还带着一条小辫子,正是那门房的头。煮饭老妈子从此就骇破了胆,后来一提起,还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轻轻地拍着胸埔道:“阿呀,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我那时似乎倒并不怕,因为我觉得这些事和我毫不相干的,我不是一个门房。但她大概也即觉到了,说道:“象你似的小孩子,长毛也要掳的,掳去做小长毛。还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掳。”
“那么,你是不要紧的。”我以为她一定最安全了,既不做门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况且颈子上还有许多炙疮疤。
“那里的话?!”她严肃地说。“我们就没有用处?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这实在是出于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惊异。我一向只以为她满肚子是麻烦的礼节罢了,却不料她还有这样伟大的神力。从此对于她就有了特别的敬意,似乎实在深不可测;夜间的伸开手脚,占领全床,那当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应该我退让。
这种敬意,虽然也逐渐淡薄起来,但完全消失,大概是在知道她谋害了我的隐鼠之后。那时就极严重地诘问,而且当面叫她阿长。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长毛,不去攻城,也不放炮,更不怕炮炸,我惧惮她什么呢!
但当我哀悼隐鼠,给它复仇的时候,一面又在渴慕着绘图的《山海经》了。这渴慕是从一个远房的叔祖惹起来的。他是一个胖胖的,和蔼的老人,爱种一点花木,如珠兰、茉莉之类,还有极其少见的,据说从北边带回去的马缨花。他的太太却正相反,什么也莫名其妙,曾将晒衣服的竹竿搁在珠兰的枝条上,枝折了,还要愤愤地咒骂道:“死尸!”这老人是个寂寞者,因为无人可谈,就很爱和孩子们往来,有时简直称我们为“小友”。在我们聚族而居的宅子里,只有他书多,而且特别。制艺和试帖诗,自然也是有的;但我却只在他的书斋里,看见过陆玑的《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还有许多名目很生的书籍。我那时最爱看的是《花镜》,上面有许多图。他说给我听,曾经有过一部绘图的《山海经》,画着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三脚的鸟,生着翅膀的人,没有头而以两乳当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现在不知道放在那里了。
很愿意看看这样的图画,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寻找,他是很疏懒的。问别人呢,谁也不肯真实地回答我。压岁钱还有几百文,买罢,又没有好机会。有书买的大街离我家远得很,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间去玩一趟,那时候,两家书店都紧紧地关着门。
玩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的,但一坐下,我就记得绘图的《山海经》。
大概是太过于念念不忘了,连阿长也来问《山海经》是怎么一回事。这是我向来没有和她说过的,我知道她并非学者,说了也无益;但既然来问,也就都对她说了。
过了十多天,或者一个月罢,我还记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了,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
书,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
又使我发生新的敬意了,别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却能够做成功。她确有伟大的神力。谋害隐鼠的怨恨,从此完全消灭了。
这四本书,乃是我最初得到,最为心爱的宝书。
书的模样,到现在还在眼前。可是从还在眼前的模样来说,却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纸张很黄;图象也很坏,甚至于几乎全用直线凑合,连动物的眼睛也都是长方形的。但那是我最为心爱的宝书,看起来,确是人面的兽;九头的蛇;一脚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没有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还要“执干戚而舞”的刑天。
此后我就更加搜集绘图的书,于是有了石印的《尔雅音图》和《毛诗品物图考》,又有了《点石斋丛画》和《诗画舫》。《山海经》也另买了一部石印的,每卷都有图赞,绿色的画,字是红的,比那木刻的精致得多了。这一部直到前年还在,是缩印的郝懿行疏。木刻的却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失掉了。
我的保姆,长妈妈即阿长,辞了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罢。我终于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经历;仅知道有一个过继的儿子,她大约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