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賞析
清代著名文學家李漁自幼愛好游歷四方,廣交名士,足跡遍布大江南北、長城內外。康熙五年(1666年),李漁時年五十六歲,從南京出發,開始遠游燕秦,途經河北正定、山西平陽至西安。受甘肅巡撫劉斗、提督張勇相邀,康熙六年(1667年)初抵皋蘭(今蘭州),在蘭州逗留之後,繼續西行,五月份來到了西北重鎮涼州,寫下了一首著名的七絕《涼州》:
似此才稱汗漫遊,今人忽到古涼州。
笛中幾句關山曲,四季吹來總是秋。
涼州是歷史文化名城。自西漢漢武帝派大將霍去病兩次出河西,驅走匈奴,收復河西,設立河西四郡,涼州遂成為絲綢之路上東西方文化交流的一處重要驛站。唐朝在涼州設河西節度府,涼州一度成為西北除長安以外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岑參《涼州館中與諸判官夜集》一詩中描繪當時的涼州是「涼州七里十萬家,胡人半解彈琵琶」。元稹《西涼伎》中的盛唐時的涼州是「吾聞昔日西涼州,人煙撲地桑柘稠。葡萄酒熟恣行樂,紅顏青旗朱粉樓。樓下當壚稱卓女,樓頭伴客名莫愁。鄉人不識離別苦,更卒多為沉滯游。哥舒開府設高宴,八珍九醞當前頭。前頭百戲競撩亂,丸劍跳躑霜雪浮。獅子搖光毛彩豎,胡姬醉舞筋骨柔。大宛來獻赤汗馬,贊普亦奉翠茸裘」。唐代著名詩人諸如駱賓王、陳子昂、王維、高適、岑參等都到過涼州,留下了一些膾炙人口的歌詠涼州的詩篇。文學史上詩人們用《涼州詞》《涼州曲》《涼州行》等為題寫下的詩篇更為多見。古老的涼州雖然地處邊關,但因為有了深厚的歷史人文積淀而聞名遐邇。作為塞上名城,使得無數的文人為之夢牽魂繞。李漁當然也不例外。作為清初的一位大文豪,作為一位喜愛漫遊的詩人,這次西行,涼州自然是不可不去的地方。到了涼州,確實了卻了作者的一樁心事。所以他在詩一開頭就說:「似此才稱汗漫遊」,「汗漫遊」就是極盡興致的漫遊。李漁是南方人,曾游遍了大江南北,南方的秀美山水風光與涼州的蒼涼古奧比較起來,恐怕要相形見絀了;過去的一些游歷與這次涼州之行比較起來,都不足稱道了!這一次古涼州之行才稱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汗漫遊」!這一句給全詩定下了基調,且給讀者留下了懸念:涼州有什麼魅力使得大詩人如此感到「汗漫」呢?
第一句蓄勢已足,於是過渡到第二句:「今人忽到古涼州。」一「今」一「古」相對,點出李漁涼州之行的主要目的是為了訪古而來。一「忽」字道出了作者的喜悅之情,也透露出了作者的人世滄桑之感。李漁雖才華滿腹,但由於納姬妾行為的不檢點而經常受到別人的譏諷排擠而仕進無望。現在來到涼州,古涼州有太多的人文積淀,也成就了歷史上很多人的功名。李漁自然地就把自己跟那些涼州歷史名人聯系在一起,一種今(人)不如昔(人)的感慨油然而生。這里隱含了作者多少半生潦倒壯志未酬的感慨啊!
既然來到了涼州,詩人當然要游覽風景名勝,涼州可寫的名勝很多,狄青台、臨雲池、文廟、天梯山、北陌平沙……可是李漁都沒去寫,單單抓住了能代表古老涼州最鮮明歷史特徵的「笛中幾句關山曲」,可謂匠心獨運!這里巧妙地化用了盛唐詩人王之渙《涼州詞》「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的詩意,給古老涼州的文化品位定了性。從古老的樂器羌笛(蘆管)里吹出的歌曲,從漢代吹到了唐代,又從唐代吹到了明清。這不單單是一首樂曲,而是整個涼州——河西走廊的人文和歷史。一曲曲《折楊柳》《關山月》《涼州詞》《陽關三疊》,一幅幅「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美畫卷,曾令歷史上無數的英雄為之折腰!古老的涼州,集聚了多少豪傑的英靈,也成就了多少英雄的功名。李漁來到古涼州,思接千載,心游萬仞,彷彿又聽到了那悠揚的羌笛曲,彷彿又看到了「醉卧沙場君莫笑」的豪壯場面,彷彿又回到了那千軍萬馬廝殺的涼州古戰場。怎能不使人感到這次涼州之行就是一次「汗漫遊」呢!
李漁來到涼州是五月份,正是仲夏季節,怎麼說是「四季吹來總是秋」呢?五月份在李漁的家鄉江南,已經是「暖風熏得遊人醉」的桃紅柳綠季節,可是在塞外涼州,仍然是涼風習習,多麼像南方的秋天。唐代高適在河西節度府期間,也曾有詩描寫涼州的夏天:「一隊風來一隊沙,有人行處沒人家。陰山入夏仍殘雪,溪樹經春不見花。」「秋風蕭瑟天氣涼」,「秋」字與「涼」字同義,這里正好巧妙地暗襯出「涼州」之「涼」字。又,王之渙《涼州詞》中有句雲:「春風不度玉門關」,涼州及河西似乎春風不度,那麼,「四季吹來」的就該是「秋風」了。一個「秋」字語意雙關,這里既有氣候的特徵,又有對邊塞遙遠,將士們常年鎮守邊關不得歸鄉的同情之心,當然也隱含了對「春風」——君恩不及邊關將士的抱怨。而這一切都隱含在表面的寫景之中,真可謂景中有情,化景為情。還有,中國文學里有所謂的「秋士」之稱,一般指那些不得志的文人,李漁不就是一個「秋士」嗎?——一個從南方「吹」來的「秋士」。郁達夫在其散文《故都的秋》里說:「中國的文人,與秋的關系特別深了。可是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國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底。」李漁來到涼州,在仲夏季節卻品嘗到了秋味,看到了秋色,聽到了秋聲。這里既是對涼州文化的品味,也是暗示作者的懷才不遇的心境。
這首絕句意境蒼涼悲壯,繼承了漢唐歌詠涼州詩詞的傳統。意象的使用化實為虛,含蓄蘊藉。全詩構思精巧,起句由自己的漫遊過渡而來,並且設置懸念,蓄勢墊基;第二句今古對舉,抒寫自己的感慨;三、四句抓住古老涼州最鮮明的特徵——羌笛曲,並且生發開來,把羌笛、春風、秋風、楊柳、《涼州詞》等關山曲濃縮其中,又是作者感情過濾之後的結晶。兩句詩把千年的古涼州歷史人文囊括其中,堪稱是大手筆 !短短一首絕句,質朴中含精警,簡略中有深邃,能引起讀者無限的遐思。可謂古詩中歌詠涼州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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㈡ 李漁《芙蕖》翻譯
荷花與其它草本植物似乎有些不同,但也有根沒有樹,一年生一次,這些特點是相同的。花譜上說:「生長在水中的叫草芙蓉,生長在陸地上的叫旱蓮。」就不能不說是草本植物了。我夏天視它為生命,不是故意效仿周敦頤以因襲前人現成的說法,而是因為芙蕖恰如人意的地方不止一樣,請讓我詳細地敘說它。
各種花正當時(惹人注目)的時候,只在花開的那幾天,在此以前、以後都屬於人們經過它也不過問的時候。芙蕖就不是這樣:自從荷錢出水那一天,便把水波點綴得一片碧綠;等到它的莖和葉長出,則又一天一天地高起來,一天比一天好看。
有風時就作出飄動搖擺的神態,沒風時也呈現出輕盈柔美的風姿。於是,我們在花未開的時候,便先享受了無窮的逸致。等到花苞開花,姿態嬌嫩得簡直要滴水,(花兒)相繼開放,從夏天直開到秋天,這對於花來說是它的本性,對於人來說就是應當得到的享受了。
等到花朵凋謝,也可以告訴主人說,沒有對不住您的地方;於是又在花蒂下生出蓮蓬,蓬中結了果實,一枝枝獨自挺立,還像未開的花一樣,和翠綠的葉子一起挺然屹立(在水面上),不到白露節下霜的時候,它所擅長的本領不會(呈獻)完畢。以上都是說它適於觀賞的方面。
適宜鼻子(的地方),那麼還有荷葉的清香和荷花特異的香氣;(以它來)避暑,暑氣就因它而減退;(以它來)納涼,涼氣就因它而產生。
至於它可口的地方,就是蓮籽與藕都可以放入盤中,一齊擺上餐桌,使人滿口香味芬芳。只有霜打的枯萎的葉子,七零八落很不好看,好像成了被遺棄的廢物;但是把它摘下貯藏起來,又可以一年又一年用來裹東西。
這樣看來,芙蕖這種東西,沒有一時一刻不適於觀賞,沒有哪部分哪一點不供家常日用。(它)有五穀的實質而不佔有五穀的名義,集中百花的長處而除去它們的短處。種植的利益難道有比它還大的嗎?我視為生命的四種花草中,以芙蕖最為寶貴。
可惜酷愛了它一生,卻不能得到半畝方塘作它容身立足賴以生存的地方。只是挖了個斗大的小池,栽幾株敷衍了事,又時常為小池漏水而憂慮,盼望天上降雨來救它,這大概是所說的不善於養生而把它的生命當作野草一樣作賤吧。
原文:
芙蕖與草本諸花似覺稍異,然有根無花,一歲一生,其性同也。譜雲:「產於水者曰草芙蓉,產於陸者曰旱蓮。」則謂非草木不得矣。予夏季倚此為命者,非故效顰於茂叔而襲成說於前人也。芙蕖之可人,其事不一而足,請備述之。
群葩當令時,只在花開之數日,前此後此皆屬過而不問之秋矣。芙蕖則不然。芙蕖自荷錢出水之日,便為點綴綠波;及其莖葉既生,則又日高日上,日上日妍。有風既作飄颻之態,無風亦呈裊娜之姿,是我於花之未開,先享無窮逸致矣。
迨至菡萏成花,嬌姿欲滴,後先相繼,自夏徂秋,此則在花為分內之事,在人為應得之資者也。及花之既謝,亦可告無罪於主人矣;乃復蒂下生蓬,蓬中結實,亭亭獨立,猶似未開之花,與翠葉並擎,不至白露為霜而能事不已。此皆言其可目者也。
可鼻,則有荷葉之清香,荷花之異馥;避暑而暑為之退,納涼而涼逐之生。至其可人之口者,則蓮實與藕皆並列盤餐而互芬齒頰者也。只有霜中敗葉,零落難堪,似成棄物矣;乃摘而藏之,又備經年裹物之用。
是芙蕖也者,無一時一刻不適耳目之觀,無一物一絲不備家常之用者也。有五穀之實而不有其名,兼百花之長而各去其短,種植之利有大於此者乎? 予四命之中,此命為最。
無如酷好一生。竟不得半畝方塘為安身立命之地。僅鑿斗大一池,植數莖以塞責,又時病其漏。望天乞水以救之,怠所謂不善養生而草菅其命者哉。
(2)李漁賞析擴展閱讀:
賞析:
本文具體地說明芙蕖屬於草本花及其「可人」的種種優點,從觀賞價值和實用價值兩個方面闡述了它的種植之利甚大。作者並對自己不能辟半畝方塘種植芙蕖而感到遺憾,抒發了他酷愛芙蕖的感情。但他過分強調了芙蕖的觀賞價值,甚至誇大它的種植之利在「五穀」之上。這是悖逆實際和事理的,表現出一種脫離勞動人民的封建文人的情趣,與勞動者的感情是格格不入的。
文章主要說明「芙蕖之可人」。作者圍繞這一中心,按照事物本身的條理,安排結構和線索。它以「可人」二字為「意脈」,以芙蕖生長的時間(春、夏、秋,即花開之前、花開之時、花開之後)為「時脈」,以芙蕖生長的規律(葉、莖、花、蓬、藕)為「物脈」,將三脈理成三線,交織於文、中,縫合為一體,脈絡清晰,條理井然,層次分明,結構謹嚴。
文章中段主要說明芙蕖的種種可人之處,是全篇的中心,重點。而中段又以「可目」為「主腦」,「可鼻」、「可口」、「可用」為「陪賓」,詳細得體,繁簡得宜,不僅中心鮮明,而且重點突出。用語生動形象,精煉俏麗,活潑新穎。
如「有風既作飄搖之態,無風亦呈裊娜之姿」;「避暑而暑為之退,納涼而涼逐之生」;「有五穀之實而不有其名,一兼百花之長而各去其短」……這些偶句,遣詞造句,十分優美,不落俗套,新鮮動人,不僅頗能抓住事物的不同特點,使之兩兩對照,相得益彰,而且句式整齊,節奏鮮明,聲調和諧,清雅流暢,富有韻味。終章發抒感慨,也使文章生情增色不少。
作者簡介:
李漁( 1611 ~ 1680 ),原名仙侶,字謫凡,號天征,中年改名李漁,字笠翁,號笠鴻,明末清初著名戲曲家。江蘇如皋人,祖籍浙江蘭溪。
李漁出生時,由於其祖輩在如皋創業已久,此時 「 家素饒,其園亭羅綺甲邑內 」 ,故他一出生就享受了富足生活。其後由於在科舉中失利,使肩負以仕途騰達為家庭光耀門戶重任的李漁放棄了這一追求,毅然改走 「 人間大隱 」 之道。
康熙五年( 1666 )和康熙六年( 1667 )先後獲得喬、王二姬,李漁在對其進行細心調教後組建了以二姬為台柱的家庭戲班,常年巡迴於各地為達官貴人作娛情之樂,收入頗豐,這也是李漁一生中生活得最得意的一個階段,同時也是李漁文學創作中最豐產的一個時期,《閑情偶寄》一書就是在這一段內完成並付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