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析南頭
1. 「問余別恨今多少,落花春暮爭紛紛.」全詩翻譯賞析
這句出自李白《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李白
全詩正文如下:
憶昔洛陽董糟丘,為余天津橋南造酒樓。
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
海內賢豪青雲客,就中與君心莫逆。
回山轉海不作難,傾情倒意無所惜。
我向淮南攀桂枝,君留洛北愁夢思。
不忍別,還相隨。
相隨迢迢訪仙城,三十六曲水回縈。
一溪初入千花明,萬壑度盡松風聲。
銀鞍金絡到平地,漢東太守來相迎。
紫陽之真人,邀我吹玉笙。
餐霞樓上動仙樂,嘈然宛似鸞鳳鳴。
袖長管催欲輕舉,漢東太守醉起舞。
手持錦袍覆我身,我醉橫眠枕其股。
當筵意氣凌九霄,星離雨散不終朝,
分飛楚關山水遙。
余既還山尋故巢,君亦歸家渡渭橋。
君家嚴君勇貔虎,作尹並州遏戎虜。
五月相呼渡太行,摧輪不道羊腸苦。
行來北涼歲月深,感君貴義輕黃金。
瓊杯綺食青玉案,使我醉飽無歸心。
時時出向城西曲,晉祠流水如碧玉。
浮舟弄水簫鼓鳴,微波龍鱗莎草綠。
興來攜妓恣經過,其若楊花似雪何!
紅妝欲醉宜斜日,百尺清潭寫翠娥。
翠娥嬋娟初月輝,美人更唱舞羅衣。
清風吹歌入空去,歌曲自繞行雲飛。
此時行樂難再遇,西遊因獻長楊賦。
北闕青雲不可期,東山白首還歸去。
渭橋南頭一遇君,酇台之北又離群。
問余別恨今多少,落花春暮爭紛紛。
言亦不可盡,情亦不可及。
呼兒長跪緘此辭,寄君千里遙相憶。
全詩賞析:
這首詩詳細敘述了作者自己和譙郡元參軍元演歷次聚散的經過情況,以與元演的離合為經緯,共分四段。第一段追憶詩人在洛陽時的放誕生活及與元演的第一番聚散,第二段追憶偕元演同游漢東郡與漢東太守及道士胡紫陽游樂情事,第三段追憶詩人在並州受元演及其父親熱情款待的情況,第四段寫詩人長安失意時與元又一度相逢。這是了解李白生平和思想的重要作品之一。全詩既有李詩縱橫奔放的優點,又兼有深沉含蓄的特點,層次分明,結構嚴謹,寫法極富變化,藝術水平較高。
「問余別恨今多少,落花春暮爭紛紛。」這兩句是說,若要問我的別恨有多少?正如這暮春時節落花之數,紛紛擾擾。前句寫別恨,後句言這種別恨十分強烈,亂亂紛紛,簡直理不出個頭緒來。以景狀情,形象逼真,手法稱妙。供參考。
2. 趙樹理作品的賞析
趙樹理作品賞析:「鍛煉鍛煉」
「爭先」農業社,地多勞力少,
動員女勞力,作得不夠好:
有些婦女們,光想討點巧,
只要沒便宜,請也請不到——
有說小腿疼,床也下不了,
要留兒媳婦,給她送屎尿;
有說四百二,她還吃不飽,
男人上了地,她卻吃面條。
她們一上地,定是工分巧,
做完便宜活,老病就犯了;
割麥請不動,拾麥起得早,
敢偷又敢搶,臉面全不要;
開會常不到,也不上民校,
提起正經事,啥也不知道,
誰給提意見,馬上跟誰鬧,
沒理佔三分,吵得天塌了。
這些老毛病,趕緊得改造,
快請識字人,念念大字報!
——楊小四寫
這是一九五七年秋末「爭先農業社」整風時候出的一張大字報。在一個吃午飯的時間,大家正端著碗到社辦公室門外的牆上看大字報,楊小四就趁這個熱鬧時候把自己寫的這張快板大字報貼出來,引得大家丟下別的不看,先搶著來看他這一張,看著看著就轟隆轟隆笑起來。倒不因為楊小四是副主任,也不是因為他編得順溜寫得整齊才引得大家這樣注意,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批評的兩個主要對象是「爭先社」的兩個有名人物——一個外號叫「小腿疼」,那一個外號叫「吃不飽」。
小腿疼是五十來歲一個老太婆,家裡有一個兒子一個兒媳,還有個小孫孫。本來她瞧著孫孫做做飯媳婦是可以上地的,可是她不,她一定要讓媳婦照著她當日伺候婆婆那個樣子伺候她——給她打洗臉水、送尿盆、掃地、抹灰塵、做飯、端飯……不過要是地里有點便宜活的話也不放過機會。例如夏天拾麥子,在麥子沒有割完的時候她可去,一到割完了她就不去了。按她的說法是「拾東西全憑偷,光憑拾能有多大出息」。後來社裡發現了這個秘密,又規定拾的麥子歸社,按斤給她記工她就不幹了。又如摘棉花,在棉桃盛開每天摘的能超過定額一倍的時候,她也能出動好幾天,不用說剛能做到定額她不去,就是只超過定額三分她也不去。她的小腿上,在年輕時候生過連瘡,不過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治好了。在生瘡的時候,她的丈夫伺候她;在治好之後,為了容易使喚丈夫,她說她留下了個腿疼根。「疼」是只有自己才能感覺到的。她說「疼」別人也無法證明真假,不過她這「疼」疼得有點特別:高興時候不疼,不高興了就疼;逛會、看戲、游門、串戶時候不疼,一做活兒就疼;她的丈夫死後兒子還小的時候有好幾年沒有疼,一給孩子娶過媳婦就又疼起來;入社以後是活兒能大量超過定額時候不疼,超不過定額或者超過的少了就又要疼。鄉里的醫務站辦得雖說還不錯,可是對這種腿疼還是沒有辦法的。
「吃不飽」原名「李寶珠」,比「小腿疼」年輕得多——才三十來歲,論人材在「爭先社」是數一數二的,可惜她這個優越條件,變成了她自己一個很大的包袱。她的丈夫叫張信,和她也算是自由結婚。張信這個人,生得也聰明伶俐,只是沒有志氣,在戀愛期間李寶珠跟他提出的條件,明明白白地就說是結婚以後不上地勞動,這條件在解放後的農村是沒有人能答應的,可是他答應了。在李寶珠看來,她這位丈夫也不能算最滿意的人,只能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因為不是幹部——所以只把他作為個「過渡時期」的丈夫,等什麼時候找下了最理想的人再和他離婚。在結婚以後,李寶珠有一個時期還在給她寫大字報的這位副主任楊小四身上打過主意,後來打聽著她自己那個「吃不飽」的外號原來就是楊小四給她起的,這才打消了這個念頭。他既然只把張信當成她「過渡時期」的丈夫,自然就不能完全按「自己人」來對待他,因此她安排了一套對待張信的「政策」。她這套政策:第一是要掌握經濟全權,在社裡張信名下的賬要朝她算,家裡一切開支要由她安排,張信有什麼額外收入全部繳她,到花錢時候再由她批准、支付。第二是除做飯和針線活以外的一切勞動——包括擔水、和煤、上碾、上磨、掃地、送灰渣一切雜事在內——都要由張信負擔。第三是吃飯穿衣的標准要由她規定——在吃飯方面她自己是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對張信她做什麼張信吃什麼;同樣,在穿衣方面,她自己是想穿什麼買什麼,對張信自然又是她買什麼張信穿什麼。她這一套政策是她暗自規定暗自執行的,全面執行之後,張信完全變成了她的長工。自從實行糧食統購以來,她是時常喊叫吃不飽的。她的吃法是張信上了地她先把面條煮得吃了,再把湯里下幾顆米熬兩碗糊糊粥讓張信回來吃,另外還做些火燒干餅鎖在箱里,張信不在的時候幾時想吃幾時吃。隊里動員她參加勞動時候,她卻說「糧食不夠吃,每頓只能等張信吃完了刮個空鍋,實在勞動不了」。時常做假的人,沒有不露馬腳的。張信常發現床鋪上有干餅星星(碎屑),也不斷見著糊糊粥里有一兩根沒有撈盡的面條,只是因為一提就得生氣,一生氣她就先提「離婚」,所以不敢提,就那樣睜隻眼闔隻眼吃點虧忍忍飢算了。有一次張信端著碗在門外和大家一齊吃飯,第三隊(他所屬的隊)的隊長張太和發現他碗里有一根面條。這位隊長是個比較愛說調皮話的青年。他問張信說:「吃不飽大嫂在哪裡學會這單做一根面條的本事哩?」從這以後,每逢張信端著糊糊粥到門外來吃的時候,愛和他開玩笑的人常好奪過他的筷子來在他碗里找面條,碰巧的是時常不落空,總能找到那麼一星半點。張太和有一次跟他說:「我看『吃不飽』這個外號給你加上還比較正確,因為你只能吃一根面條。」在參加生產方面,「吃不飽」和「小腿疼」的態度完全一樣。他既掌握著經濟全權,就想利用這種時機為她的「過渡」以後多弄一點積蓄,因此在生產上一有了取巧的機會她就參加,絕不受她自己所定的政策第二條的約束;當便宜活做完了她就仍然喊她的「吃不飽不能參加勞動」。
楊小四的快板大字報貼出來一小會,吃不飽聽見社房門口起了哄,就跑出來打聽——她這幾天心裡一直跳,生怕有人給她貼大字報。張太和見她來了,就想給她當個義務讀報員。張太和說:「大家不要起鬨,我來給大家從頭念一遍!」大家看見吃不飽走過來,已經猜著了張太和的意思,就都靜下來聽張太和的。張太和說快板是很有工夫的。他用手打起拍子有時候還帶著表演,跟流水一樣馬上把這段快板說了一遍,只說得人人鼓掌、個個叫好。吃不飽就在大家鼓掌鼓得起勁的時候,悄悄溜走了。
不過吃不飽可沒有回了家,他馬上到小腿疼家裡去了。她和小腿疼也不算太相好,只是有時候想借重一下小腿疼的硬牌子。小腿疼比她年紀大、闖盪得早,又是正主任王聚海、支書王鎮海、第一隊隊長王盈海的本家嫂子,有理沒理常常敢到社房去鬧,所以比吃不飽的牌子硬。吃不飽聽張太和念過大字報,氣得直哆嗦,本想馬上在當場罵起來,可是看見人那麼多,又沒有一個是會給自己說話的,所以沒有敢張口就悄悄溜到小腿疼家裡。她一進門就說:「大嬸呀!有人貼著黑貼子罵咱們哩!」小腿疼聽說有人敢罵她好象還是第一次。她好象不相信地問:「你聽誰說的?」「誰說的?多少人都在社房門口吵了半天了,還用聽誰說?」「誰寫的?」「楊小四那個小死材!」「他這小死材都寫了些什麼?」「寫的多著哩:說你裝腿疼,留下兒媳婦給你送屎尿;說你偷麥子;說你沒理佔三分,光跟人吵架……」她又加油加醋添了些大字報上沒有寫上去的話,一頓把個小腿疼說得腿也不疼了,挺挺挺挺就跑到社房裡去找楊小四。
這時候,主任王聚海、副主任楊小四、支書王鎮海三個人都正端著碗開碰頭會,研究整風與當前生產怎樣配合的問題,小腿疼一跑進去就把個小會給他們攪亂了。在門外看大字報的人們,見小腿疼的來頭有點不平常,也有些人跟進去看。小腿疼一進門一句話也沒有說,就伸開兩條胳膊去撲楊小四,楊小四從座上跳起來閃過一邊,主任王聚海趁勢把小腿疼攔住。楊小四料定是大字報引起來的事,就向小腿疼說:「你是不是想打架?政府有規定,不準打架。打架是犯法的。不怕罰款、不怕坐牢你就打吧!只要你敢打一下,我就把你請得到法院!」又向王聚海說:「不要攔她!放開叫她打吧!」小腿疼一聽說要出罰款要坐牢,手就軟下來,不過嘴還不軟。她說:「我不是要打你!我是要問問你政府規定過叫你罵人沒有?」「我什麼時候罵過你?」「白紙黑字貼在牆上你還昧得了?」王聚海說:「這老嫂!人家提你的名來沒有?」小腿疼馬上頂回來說:「只要不提名就該罵是不是?要可以罵我可就天天罵哩!」楊小四說:「問題不在提名不提名,要說清楚的是罵你來沒有!我寫的有哪一句不實,就算我是罵你!你舉出來!我寫的是有個缺點,那就是不該沒有提你們的名字。我本來提著的,主任建議叫我去了。你要嫌我寫的不全,我給你把名字加上好了!」「你還嫌罵得不痛快呀?加吧!你又是副主任,你又會寫,還有我這不識字的老百姓活的哩?」支書王鎮海站起來說:「老嫂你是說理不說理?要說理,等到辯論會上找個人把大字報一句一句念給你聽,你認為哪裡寫得不對許你駁他!不能這樣滿腦一把抓來派人家的不是!誰不叫你活了?」「你們都是官官相衛,我跟你們說什麼哩」我要罵!誰給我出大字報叫他死絕了根!叫狼吃得他不剩個血盤兒,叫……」支書認真地說:「大字報是毛主席叫貼的!你實在要不說理要這樣發瘋,這么大個社也不是沒有辦法治你!」回頭向大家說:「來兩個人把她送鄉政府!」看的人們早有幾個人忍不住了,聽支書一說,馬上跳出五六個人來把她圍上,其中有兩個人拉住她兩條胳膊就要走。這時候,主任王聚海卻攔住說:「等一等!這么一點事哪裡值得去麻煩鄉政府一趟?」大家早就想讓小腿疼去受點教訓,見王聚海一攔,都覺得泄氣,不過他是主任,也只好聽他的。小腿疼見真要送她走,已經有點膽怯,後來經主任這么一攔就放了心。她定了定神,看到局勢穩定了,就強鼓著氣說了幾句似乎是光榮退兵的話:「不要攔他們!讓他們送吧!看鄉政府能不能拔了我的舌頭!」王聚海認為已經到了收場的時候,就拉長了調子向小腿疼說:「老嫂!你且回去吧!沒有到不了底的事!我們現在要布置明天的生產工作,等過兩天再給你們解釋解釋!」「什麼解釋解釋?一定得說個過來過去!」「好好好!就說個過來過去!」楊小四說:「主任你的話是怎麼說著的?人家鬧到咱的會場來了,還要給人家陪情是不是?」小腿疼怕楊小四和支書王鎮海再把王聚海說倒了弄得自己不得退場,就趕緊搶了個空子和王聚海說:「我可走了!事情是你承擔著的!可不許平白白地拉倒啊!」說完了抽身就走,跑出門去才想起來沒有裝腿疼。
主任王聚海是個老中農出身,早在抗日戰爭以前就好給人和解個爭端,人們常說他是個會和稀泥的人;在抗日戰爭中八路軍來了以後他當過村長,作各種動員工作都還有點辦法;在土改時候,地主幾次要收買他,都被他拒絕了,村支部見他對斗爭地主還堅決,就吸收他入了黨;「爭先農業社」成立時候,又把他選為社主任,好幾年來,因為照顧他這老資格,一直連選連任。他好研究每個人的「性格」,主張按性格用人,可惜不懂得有些壞性格一定得改造過來。他給人們平息爭端,主張「和事不表理」,只求得「了事」就算。他以為凡是懂得他這一套的人就當得了幹部,不能照他這一套來辦事的人就都還得「鍛煉鍛煉」。例如在一九五五年黨內外都有人提出可以把楊小四選成副主任,他卻說「不行不行,還得好好鍛煉幾年」,直到本年(一九五七年)改選時候他還堅持他的意見,可是大多數人都說楊小四要比他還強,結果選舉的票數和他得了個平。小四當了副主任之後,他可是什麼事也不靠小四做,並且常說:「年輕人,隨在管委會里『鍛煉鍛煉』再說吧!」又如社章上規定要有個婦女副主任,在他看來那也是多餘的。他說:「叫婦女們鬧事可以,想叫他們辦事呀,連門都找不著!」因為人家別的社裡每社都有那麼一個人,他也沒法堅持他的主張,結果在選舉時候還是選了第三隊里的高秀蘭來當女副主任。他對高秀蘭和對楊小四還有區別,以為小四還可以「鍛煉鍛煉」,秀蘭連「鍛煉」也沒法「鍛煉」,因此除了在全體管委會議的時候按名單通知秀蘭來參加以外,在其他主幹碰頭的會上就根本想不起來還有秀蘭那麼個人。不過高秀蘭可沒有忘了他。就在這次整風開始,高秀蘭給他貼過這樣一張大字報:
「爭先社」,難爭先,因為主任太主觀:
只信自己有本事,常說別人欠鍛煉;
大小事情都包攬,不肯交給別人干,
一天起來忙到晚,辦的事情很有限。
遇上社員有爭端,他在中間陪笑臉,
只求說個八面圓,誰是誰非不評斷,
有的沒理沾了光,感謝主任多照看,
有的有理受了屈,只把苦水往下咽。
正氣碰了牆,邪氣遮了天,
有力沒處使,來個大轉變:
辦事靠集體,說理分長短,
多聽群眾話,免得耍光桿!
——高秀蘭寫
他看了這張大字報,冷不防也吃了一驚,不過他的氣派大,不象小腿疼那樣馬上唧唧喳喳亂吵,只是定了定神仍然擺出長輩的口氣來說:「沒想到秀蘭這孩子還是個有出息的,以後好好『鍛煉鍛煉』還許能給社裡辦點事。」王聚海就是這樣一個人。
楊小四給小腿疼和吃不飽出的那張大字報,在才寫成稿子沒有譽清以前,徵求過王聚海的意見。王聚海堅決主張不要出。他說:「什麼病要吃什麼葯,這兩個人吃軟不吹硬。你要給她們出上這么一張大字報,保證她們要跟你鬧麻煩;實在想出的話,也應該把她們的名字去了。」楊小四又徵求支書王鎮海的意見,並且把主任的話告訴了支書,支書說:「怕麻煩就不要整風!至於名字寫不寫都行,一貼出去誰也知道指的是誰!」楊小四為了照顧王聚的老面子,又改了兩句,只把那兩個人的名字去了,內容一點也沒有變,就貼出去了。
當小腿疼一進社房來撲楊小四,王聚海一邊攔著她,一邊暗自埋怨楊小四:「看你惹下麻煩了沒有?都只怨不聽我的話!」等到大家要往鄉政府送小腿疼,被他攔住用好話把小腿疼勸回去之後,他又暗自誇獎他自己的本領:「試試誰會辦事?要不是我在,事情准鬧大了!」可是他沒有想到當小腿疼走出去、看熱鬧的也散了之後,支書批評他說:「聚海哥!人家給你提過那麼多意見,你怎麼還是這樣無原則?要不把這樣無法無天的人的氣焰打下去,這整風工作還怎麼往下做呀?」他聽了這幾句批評覺得很傷心。他想:「你們闖下了事自己沒法了局,我給你們做了開解,倒反落下不是了?」不過他摸得著支書的「性格」是「認理不認人、不怕不了事」的,所以他沒有把真心話說出來,只勉強承認說:「算了算了!都算我的錯!咱們還是快點布置一下明天的生產工作吧!」
一談起布置生產來,支書又說:「生產和整風是分不開的。現在快上凍了,婦女大半不上地,棉花摘不下來,花桿拔不了,牲口閑站著,地不能犁,要不整風,怎麼能把這種情況變過來呢?」主任王聚海說:「整風是個慢工夫,一兩天也不能轉變個什麼樣子;最救急的辦法,還是根據去年的經驗,把定額減一減——把摘八斤籽棉頂一個工,改成六斤一個工,明天馬上就能把大部分人動員起來!」支書說:「事情就壞到去年那個經驗上!現在一天摘十斤也摘得夠,可是你去年改過那麼一下,把那些自私自利的改得心高了,老在家裡等那個便宜。這種落後思想照顧不得!去年改成六斤,今年她們會要求改成五斤,明年會要求改成四斤!」楊小四說:「那樣也就對不住人家進步的婦女!明天要減了定額,這幾天的工分你怎麼給人家算?一個多月以前定額是二十斤,實際能摘到四十斤,落後的搶著摘棉花,叫人家進步的去割谷,就已經虧了人家;如今摘三遍棉花,人家又按八斤定額摘了十來天了,你再把定額改小了讓落後的來搶,那象話嗎?」王聚海說:「不改定額也行,那就得個別動員。會動員的話,不論哪一個都能動員出來,可惜大家在作動員工作方面都沒有『鍛煉』,我一個人又只有一張嘴,所以工作不好作……」接著他就舉出好多例子,說哪個媳婦愛聽人誇她的手快,哪個老婆愛聽人說她干凈……只要摸得著人的「性格」,幾句話就能說得她願意聽你的話。他正嘮嘮叨叨舉著例子,支書打斷他的話說:「夠了夠了!只要克服了資本主義思想,什麼『性格』的人都能動員出來!」
話才說到這里,鄉政府來送通知,要主任和支書帶兩天給養馬上到鄉政府集合,然後到城關一個社裡參觀整風大辯論。兩個人看了通知,主任說:「怎麼辦?」支書說:「去!」「生產?」「交給副主任!」主任看了通知,主任說:「怎麼辦?」支書說:「去!」「生產?」「交給副主任!」主任看了看楊小四,帶著諷刺的口氣說:「小四!生產交給你!支書說過,『生產和整風分不開』,怎樣布置都由你!」「還有人家高秀蘭哩!」「你和她商量去吧!」
主任和支書走後,楊小四去找高秀蘭和副支書,三個人商量了一下,晚上召開了個社員大會。
人們快要集合齊了的時候,向來不參加會的小腿疼和吃不飽也來了。當她們走近人群的時候,吃不飽推著小腿疼的脊背說:「快去快去!湊他們都還沒有開口!」她把小腿疼推進了場,她自己卻只坐在圈外。一隊的隊長王盈海看見她們兩個來得不大正派,又見小腿疼被推進場去以後要直奔主席台,就趁了兩步過來攔住她說:「你又要干什麼?」「干什麼?今天晌午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得把小四罵我的事說清楚,要不今天晚上的會開不好!」前邊提過,王盈海也是小腿疼的一個本家小叔子,說話要比王聚海、王鎮海都尖刻。王盈海當了隊長,小腿疼雖然能借著個叔嫂關系跟他耍無賴,不過有時候還怕他三分。王盈海見小腿疼的話頭來得十分無理,怕她再把個會場攪亂了,就用話頂住她說:「你的興就還沒有敗透?人家什麼地方屈說了你?你的腿到底疼不疼?」「疼不疼你管不著」!「編在我隊里我就要管你!說你腿疼哩,鬧起事來你比誰跑得也快;說你不疼哩,你卻連飯也不能做,把個媳婦拖得上不了地!人家給你寫了張大字報,你就跟被蠍子螫了一下一樣,唧唧喳喳亂叫喊!叫吧!越叫越多!再要不改造,大字報會把你的大門上也貼滿了!」這樣一頂,果然有效,把個小腿疼頂得關上嗓門慢慢退出場外和吃不飽坐到一起去。楊小四看見小腿疼息了虎威,悄悄和高秀蘭說:「咱們主任對小腿疼的『性格』摸得還是不太透。他說小腿疼是『吃軟不吃硬』,我看一隊長這『硬』的比他那『軟』的更有效些。」
宣布開會了,副支書先講了幾句話說:「支書和主任今天走得很急促,沒有顧上詳細安排整風工作怎樣繼續進行。今天下午我和兩位副主任商議了一下,決定今天晚上暫且不開整風會,先來布置明天的生產。明天晚上繼續整風,開分組檢討會,誰來檢討、檢討什麼,得等到明天另外決定。我不說什麼了,請副主任談生產吧!」副支書說了這么幾句簡單的話就坐下了。有個人提議說:「最好是先把檢討人和檢討什麼宣布一下,好讓大家准備准備!」副支書又站起來說:「我們還沒有商量好,還是等明天再說吧!」
接著就是楊小四講話。他說:「咱們現在的生產問題,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棉花摘不下來,花桿拔不了,牲口閑站著,地不能犁,再過幾天地一凍,秋殺地就算誤了。摘完了的棉花桿,斷不了還要丟下一星半點,拔花桿上熏了肥料,覺著很可惜;要讓大家自由拾一拾吧,還有好多三遍花沒有摘,說不定有些手不幹凈的人要偷偷摸摸的。我們下午商量了一下,決定明後兩天,由各隊婦女副隊長帶領各隊婦女,有組織地自由拾花;各隊隊長帶領男勞力,在拾過自由花的地里拔花桿,把這一部分地騰清以後,先讓牲口犁著,然後再摘那沒有摘過三遍的花。為了防止偷花的毛病,現在要宣布幾條紀律:第一、明天早晨各隊正副隊長帶領全隊隊員到村外南池邊犁過的那塊地里集合,聽候分配地點。第二、各隊婦女只准到指定地點拾花,不許亂跑。第三、誰要不到南池邊集合,或者不往指定地點,拾的花就算偷的,還按社裡原來的規定,見一斤扣除五個勞動日的工分,不願叫扣除的送到法院去改造。完了!散會!」
大會沒有開夠十分鍾就散了,會後大家紛紛議論:有的說:「青年人究竟沒有經驗!就定一百條紀律,該偷的還是要偷!」有的說:「隊長有什麼用?去年拾自由花,有些婦女隊長也偷過!」有的說:「年輕人可有點火氣,真要處罰幾個人,也就沒人敢偷了!」有的說:「他們不過替人家當兩天家,不論說得多麼認真,王聚海回來還不是平塌塌地又放下了!」准備偷花的婦女們,也互相交換著意見:「他想的倒周全,一分開隊咱們就散開,看誰還管得住誰?」「分給咱們個好地方咱們就去,要分到沒出息的地方,乾脆都不要跟上隊長走!」「他一隻手拖一個,兩只手拖兩個,還能把咱們都拖住?」「我們的隊長也不那麼實!」……
新官上任,不摸秉性」,議論盡管議論,第二天早晨都還得到村外南池邊那塊犁過的地里集合。
要來的人都來到犁耙得很平整的這塊地里來坐下,村裡再沒有往這里走的人了,小四、秀蘭和副支書一看,平常裝病、裝忙、裝餓的那些婦女們這時候差不多也都到齊,可是小腿疼和吃不飽兩個有名人物沒有來。他們三個人互相看了看,秀蘭說:「大概是一張大字報真把人家兩個人惹惱了!」大家又稍微等了一下,小四說:「不等她們了,咱們就按咱們的計劃來吧!」他走到面向群眾那一邊說:「各隊先查點一下人數,看一共來了多少人!男女分別計算!」各個隊長查點了一遍,把數字報告上來。小四又說:「請各隊長到前邊來,咱們先商量一下!」各隊長都集中到他們三個人跟前來。小四和各隊長低聲說了幾句話,各個隊長一聽都大笑起來,笑過之後,依小四的吩咐坐在一邊。
小四開始講話了。小四說:「今天大家來得這樣齊楚,我很高興。這幾天,隊長每天去動員人摘花,可是說來說去,來的還是那幾個人,不來的又都各有理由:有的說病了,有的說孩子病了,有的說家裡忙得離不開……指東劃西不出來,今天一聽說自由拾花大家就什麼事也沒有了!這不明明是自私自利思想作怪嗎?摘頭遍花能超過定額一倍的時候,大家也是這樣來得整齊。你們想想:平常活叫別人做,有了便宜你們討,人家長年在地里勞動的人吃你們多少虧?你們真是想『拾』花嗎?一個人一天拾不到一斤籽棉,值上兩三毛錢,五天也賺不夠一個勞動日,誰有那麼傻瓜?老實說:願意拾花的根本就是想偷花!今年不能象去年,多數人種地讓少數人偷!花桿上丟的那一點棉花不拾了,把花桿拔下來堆在地邊讓每天下午小學生下了課來拾一拾,拾過了再熏肥。今天來了的人一個也不許回去!婦女們各隊到各隊地里摘三遍花,定額不動,仍是八斤一個勞動日;男人們除了往麥地里擔糞的還去擔糞,其餘到各隊摘盡了花的地里拔花桿!我的話講完了!副支書還要講話!」有一個媳婦站起來說:「副主任!我不說瞎話!我今天不能去!我孩子的病還沒有好!不信你去看看!」小四打斷她的話說:「我不看!孩子病不好你為什麼能來?」「本來就不能來,因為……」「因為聽說要自由拾花!本來不能來你怎麼來的?天天叫也叫不到地,今天沒有人去叫你,你怎麼就來了?副支書馬上就要跟你們講這些事!」這個媳婦再沒有說的,還有幾個也想找理由請假,見她受了碰,也都沒有敢開口。她們也想到悄悄溜走,可是坐在村外一塊犁過的地里,各個隊長又都坐在通到村裡去的路上,誰動一動都看得見,想跑也跑不了。
副支書站起來講話了。他說:「我要說的話很簡單:有人昨天晚上要我把今天的分組檢討會布置一下,把檢討人和檢討什麼告大家說,讓大家好准備。現在我可以告大家說了:檢討人就是每天不來今天來的人,檢討的事就是『為什麼只顧自己不顧社』。現在先請各隊的記工員把每天不來今天來的人開個名單。」
一會,名單也開完了,小四說:「誰也不準回村去!誰要是半路偷跑了,或者下午不來了,把大字報給她出到鄉政府!」秀蘭插話說:「我們三隊的地在村北哩,不回村怎麼過去?」小四向三隊隊長張太和說:「太和!你和你的副隊長把人帶過村去,到村北路上再查點一下,一個也不準回去!各隊干各隊的事!散會!」
在散會中間又有些小議論:「小四比聚海有辦法!」「想得出來幹得出來!」「這伙懶婆娘可叫小四給整住了!」「也不止小四一個,他們三個人早就套好!」「聚海只學過內科,這些年輕人能動手術!」「聚海的內科也不行,根本治不了病!」「可惜小腿疼和吃不飽沒有來!」……說著就都走開了。
第三隊通過了村,到了村北的路上,隊長查點過人數,就往村北的杏樹底地里來。這地方有兩丈來高一個土崗,有一棵老杏樹就長在這土崗上,圍著這土崗南、東、北三面有二十來畝地在成立農業社以後連成了一塊,這一年種的是棉花,東南兩面向陽地方的棉花已經摘盡了,只有北面因為背陰一點,第三遍花還沒有摘。他們走到這塊地里,把男勞力和高秀蘭那樣強一點的女勞力留在南頭拔花桿,讓婦女隊長帶著軟一點的女勞力上北頭去摘花。
婦女們繞過了南邊和東邊快要往北邊轉彎了,看見有四個婦女早在這塊地里摘花,其中有小腿疼和吃不飽兩個人。大家停住了步,婦女隊長正要喊叫,有個婦女向她擺手低聲說:「隊長不要叫她們!你一叫她們不拾了!咱們也裝成自由拾花的樣子慢慢往那邊去!到那裡咱們摘咱們的,她們拾她們的!讓她們多拾一點處理起來也有個分量!」婦女隊長說:「我說她們怎麼沒有出來!原來早來了!」另一個不常下地的婦女說:「吃不飽昨天夜裡散會以後,就去跟我商量過不要到南池邊去集合,早一點往地里去,我沒有敢聽她的話。」大家都想和小腿疼她們開開玩笑,就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