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柚賞析
1. 鑒賞一首詞
生查子·東風不解愁 ·納蘭性德
東風不解愁,偷展湘裙衩。獨夜背紗籠,影著纖腰畫。
爇盡水沈煙,露滴鴛鴦瓦。花骨冷宜香,小立櫻桃下。
《生查子》詞是一首頗有韻味的詠愁佳構。在納蘭性德之前的詞作已有不少詠愁名句。南唐後主李煜的「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相見歡》「無言獨上西樓」),把愁寫成可用刀剪之物,想像奇妙; 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與宋代詩人歐陽修的「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踏莎行》「候館梅殘」),均以春水喻愁,形象地寫出了愁之多、愁之長; 宋代詞人秦觀的「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千秋歲》「水邊沙外」),於誇張、比喻的結合中表達了愁之多、愁之深;而宋代著名女詞人李清照的「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則於誇張與比較中襯出了愁之多、愁之重。如此佳句,不勝枚舉。盡管有大量佳句在前,但納蘭性德填詞詠愁,卻能不落窠臼,而匠心獨具。他雖為堂堂大丈夫,卻是個善於刻畫女子形象、抒發女子愁情的大家。其筆觸之細膩、傳神,絲毫不讓宋代號稱「壓倒須眉」的「巾幗」 李清照。這首《生查子》便是一個有力的佐證。《生查子》,詞牌名。原出唐教坊曲。舊說「查」為古「槎」字,《生查子》詞名取自漢代張騫乘「槎」(木排)去天河之傳說。又名《楚雲深》、《梅和柳》等。納蘭性德以《生查子》詞牌填了5首詞,此處所選的是其中的第一首。
詞的上闋,寥寥數語,便使一個女子的形象躍然紙上,採用的是一組頗似現代電影藝術中的特寫鏡頭。開篇推出的是一個女子的長裙之特寫鏡頭:「東風不解愁,偷展湘裙衩。」「東風」,即春風;「湘裙」,指女子的長裙,「衩」為衣裙下邊的開口。這里,詞人以「東風」交代季節——春天,並以「不解愁」、「 偷展」等字加以狀寫,使之人格化,著上了人之感情色彩,從而,在不經意間映襯出了女子的「愁」。繼而,由此鏡頭疊化出一個女子背影纖腰的特寫鏡頭:「獨夜背紗籠,影著纖腰畫。」「紗籠」,系一種以紗製成的罩子,用以罩在熏爐外面。夜間,一個女子孤零零地背立在紗籠邊,熏爐的火光映出她「纖腰」的身影。這一特寫鏡頭,顯現春夜一女子之背影,突出其「纖腰」,包孕了這樣的潛台詞:此女子,愁情深長。何以見得?她獨自一人,夜而不寐,必有心思。其心思何在?這從首句「東風不解愁」可推知她心中含愁。何愁之有?從其腰肢纖細的背影,讀者自可領悟到此乃相思之愁情。宋代詞人柳永不就有「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鳳棲梧》「竚倚危樓風細細」)的名句嗎?納蘭性德也有「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相見歡》)之詞句,可參讀。
詞的下闋,展現在讀者面前的仍是一個個相連接的鏡頭。首先,推出的是沉香燃盡一剎那的鏡頭:「爇盡水沈煙。」沉香之煙是裊裊升騰的,由此,又引出了另一個鏡頭:「露滴鴛鴦瓦。」鏡頭之間的切換自然,也讓人一目瞭然。「爇」,燃燒之意;水沈,即沉香; 「 鴛鴦瓦」,指成對的瓦。這兩個鏡頭,承接詞的上闋,勾勒女子所處的環境,進而襯托其愁情。「爇盡水沈煙」, 沉香已燃燒盡了,煙也散失了,照應上文的「紗籠」,暗示此女子夜間獨立不寐時間之久。「露滴鴛鴦瓦」,露已生成,滴在成對的瓦上,暗示夜已很深,更見出此女子獨立不寐時間之久,從而,進一步地渲染其愁情之深、相思之苦。「鴛鴦瓦」成對,而人不成雙,怎不令人倍增愁苦?唐代詩人白居易便有「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長恨歌》)之詩句。詞至此,已頗有境界,而詞人似乎並不滿足,又於詞的卒章處搖出一個「花骨冷宜香,小立櫻桃下」的鏡頭。宋代詩人蘇軾《雨中看牡丹》有「清寒入花骨,肅肅初自持」之詩句。納蘭性德以花骨比喻女子弱骨,此女獨立於櫻桃花下,與花香頗為相稱。在詞人的筆下,此女子與花融為一體,其相思之愁情也隨著鏡頭的移動越旋越深。詞人另有「瘦骨不禁秋,總成愁「(《昭君怨》)之詞句,似乎可視為「花骨冷宜香,小立櫻桃下之注腳。
納蘭性德的這首《生查子》詞,寫的是女子相思之愁情,雖非重大題材,但並不影響其審美價值。因為它以一連串環環相扣的鏡頭再現了一個春夜獨立不寐的女子形象,且以「東風不解愁」與「露滴鴛鴦瓦」等作襯托,以「花骨為比喻,將女子的相思之愁情寫得真切動人,給我們以藝術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