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孫倆的中醫故事全集
1. 孫中山故事的名字
孫中山的故事
辛亥革命勝利後,孫中山當了臨時大總統。有一次,他身穿便服,到參議院出席一個重要會議。然而,大門前執勤的衛兵,見來人衣著簡單,便攔住他,並厲聲叫道:「今天有重要會議,只有大總統和議員們才能進去,你這個大膽的人要進去干什麼?快走!快走!否則,大總統看見了會動怒, 一定會懲罰你的!」 孫中山聽罷,不禁笑了,反問道,「你怎麼知道大總統會生氣的?」一邊說著,一邊出示了自己的證件。衛兵一看證件,才知道這個普通著裝的人竟是大總統。驚恐之下,衛兵撲倒在地,連連請罪。孫中山急忙扶衛兵起身,並幽默地說:「你不要害怕,我不會打你的。
1892年7月,孫中山先生以名列第一的優異成績,畢業於香港雅麗氏醫院附設的西醫書院,榮膺醫學博士學位。同年九月,應邀赴澳門鏡湖醫院,擔任不受薪金的義務醫師。為了使貧苦病者也能廉價地用上西醫西葯,他到鏡湖醫院就任不久,就努力爭得院方的支持,借銀一千四百四十兩,租下草堆街八十四號辦起了「中西葯局」。
這是一幢簡陋的木結構兩層樓房,樓下的鋪面作「葯局」,樓上是寓所。那時,他使用的名字是孫逸仙。
轉眼已是一八九三年初。時間恐怕已是深夜了,孫逸仙的同鄉摯友、自號「楊四寇堂」主人的楊鶴齡依然談興正濃,邊走邊談,執拗地把孫逸仙一直從水坑尾街青磚巷口的「楊四寇堂」陪送回草堆街。
當推開「中西葯局」那扇半掩著的木門時,孫逸仙和楊鶴齡不由得都怔住了。在櫃台上那盞煤油燈映照下,櫃台前多了一副用床板臨時湊合而成的擔架,上面躺著一位用破棉被包裹得嚴嚴緊緊的病人。雖然燈光微弱,他那因痛苦而扭歪的臉孔和密布的豆大的虛汗依然清晰可見。
撲地一聲,一位白發蒼蒼的乾瘦老人,突然從病人身邊搶了過來,跪倒在他跟前,嘶聲說:「求求孫大夫救治我這唯一的孫子。」
孫逸仙嚇了一跳,慌忙雙手把老人挽扶起來,勸慰說:「老人家不必如此,讓我先看看令孫的病況,也許並不像您想像中的那麼嚴重。」
楊鶴齡把老人扶在椅子上坐下,也幫著勸慰:「老人家不要慌,孫大夫醫道高明,他的話是不會錯的。」
孫逸仙解開病人的衣服,把聽診器按到他的胸腹部,凝神地諦聽著,漸漸地,眉峰蹙成了一團,他陡地轉過頭來,目光嚴厲地掃向陪送病者前來的人:「病情不輕,怎麼拖延到現在才送來?」
老人的兩行熱淚從眼眶裡奔涌而出:「我們小戶人家,吃不起西葯,看不起洋大夫啊!沒奈何,只好求一位看過點醫書的街坊開個葯方,胡亂抓兩劑中葯給他吃,卻不見好轉,反而越病越重。看他病成這個樣子,疼痛稍見輕些,又掙扎著爬起來到魚欄當小工,我心中猶如刀割,可總得掙錢糊口!眾街坊看著不忍,湊了幾塊錢,勸我送他到洋大夫那兒看看。誰知那西洋鬼存心訛詐,這里敲敲,那裡摸摸,給了幾片葯片,一次就收診金葯費整整五元。那西洋鬼還說,這病得開刀,動大手術。這……我傾家盪產也籌不了那麼多銀兩啊!」
孫逸仙心裡十分難受。他出生於農家,他父親孫達成年輕時曾在澳門板樟堂街學過裁縫,當過鞋匠,成親後才在香山縣翠亨村老家定居務農。為了生計,常攜年幼的 孫逸仙往返於香山與澳門之間。因此,孫逸仙從小便對澳門和旅澳的香山鄉親,懷著一種僅次於鄉土的特殊情感。特別是,此番他赴澳在鏡湖醫院擔任義務醫師,開辦中西葯局,對貧病者贈醫贈葯,正是為了貫徹他「以家堂為鼓吹革命之地,借醫術為入世之媒」的初衷。如今,眼看躺在擔架上的病者生命垂危,他能不伸出救援的手嗎!
他先是詳細地問了症狀,重又聽診了一會,然後從葯箱里取出幾粒葯片,讓病人用涼開水送服下,這才臉色凝重地緩緩地說:「病人浮腫、虛脫,時有驚悸之象,且有血尿史,這是中了尿毒所致。最可慮的,是他很可能患了腎結石和泌尿系統感染的並發症。
孫逸仙沉吟片刻,終於作出了決定:「剛才我給他服的葯,只能減緩一些癥候,治標不治本。這樣吧,明天不必再送他來了,我到你家走一趟,補作些必要的檢驗,如有必要,就送去鏡湖醫院留醫,動手術。」
「夜深了,回去好好睡一覺,一切會好起來的。」
孫逸仙俯到病人耳邊,柔聲安慰著。
聽孫逸仙的意思,好象沒提到診金,老人那顆懸著的心卻還沒能放下,怕耳朵不靈聽漏了。他悄悄地扯扯楊鶴齡的衣角:「孫大夫看一次病,診金多少?」
楊鶴齡笑笑,豎起兩只手指。
老人吃了一驚:「兩元?」
楊鶴齡搖了搖頭。
「二十元?」老人連眼睛都睜圓了。
「不,是兩角錢。」見老人家嚇成那個樣子,楊鶴齡連忙更正。
「像老人家這樣家境的病者,我向來是分文不取的。」當老人家終於抬起頭來時,孫逸仙已經換過一杯熱茶,端到他的面前了……
翌日中午,按著二伯公——這就是人們對那位老人家的稱呼――的地址,孫逸仙在望廈村的一間殘舊不堪的房子里,找到了他們爺孫倆。
孫逸仙舉頭四顧,在二伯公那空盪盪的破屋裡,見不到一件象樣的傢具,只見牆角斜靠著一根竹杠,地上一堆散發著魚腥味的粗麻繩。
最令他疑惑不解的是,二伯公這人,雖然形容枯槁,臉上爬滿了飽經憂患的皺紋,渾身上下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書香世家特有的儒雅風度。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古仁人之心,何嘗不善!可惜難以辦到。今天么,咳,更休提了。」說到時下的國計民生,老人只是搖頭嘆息。
「那又為什麼呢?」孫逸仙熱切地問道。
「為什麼?豺狼當道,社鼠橫行。當今崇尚的,不就是『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優勝劣敗,弱肉強食』嗎?」
孫逸仙心裡陡然一震。當年,他在書院讀書時讀到達爾文的《物種起源》,曾覺得它似乎很有道理,對飽受列強欺負的中國,不啻是一記當頭棒喝。同時,又模模糊糊地覺得,把生物進化中的一般規律,引伸到人類社會中又不盡恰當。到底中華民族的出路在哪兒?終於,他的思路逐漸清晰了:只有推翻帝制,創立民國,才能使中華古國五千年的輝煌歷史重放異彩。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孫逸仙重又經歷了一遍當年痛苦思索的整個過程!老人那一番話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了。這些話如果出自一位青年學生的口,或許不會引起他這么大的感觸。可是,眼前這么一位滿腹「子曰詩雲」的老人,他怎會如此熟悉當時剛傳入中國不久的達爾文著作呢?
孫逸仙問道:「二伯公,像您這么一位博古通今的儒者,怎麼會流落到這般地步的?莫不是家中發生了什麼變故?怎麼膝下無兒,只留下這么一個獨苗苗孫子?」
二伯公長嘆一聲,說:「老朽一生坎坷,那倒不必說了。文章憎命達,自古皆然。你看屈子、賈生、司馬太史,哪一位不是空負補天之才,而不得其用的!區區如我輩,又何足道哉!只可惜稚子無知,誤交匪人,受騙賣身,淪為『豬仔』(廣東人對到外國謀生當代契約華工的俗稱),糟糠難熬,媳婦改嫁,這才貽我鄧攸之痛啊!」
沉甸甸的灰色天宇,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又下起紛紛揚揚的小雨,一股寒意從孫逸仙心裡透發出來。
孫逸仙慨然說道:「二伯公,請放心,阿成(二伯公孫子的名字)的事包在我身上。明天,您約同街坊把他送到鏡湖醫院留醫,過幾天我給他動手術,把『沙淋』(廣東人對腎結石的俗稱)割掉,還您一個健康完好的孫兒。至於診金、葯費,您就不必操心了。」
告辭時,孫逸仙緊握著二伯公枯瘦的手,懇切地說:「二伯公,您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未免太悲觀了。時代之所以能夠不斷進步,是因為有一股凜然正氣磅礴其間。古賢人的話不會白說,『天下為公』的理想終究要實現的。」
孫逸仙把話說得很慢、很輕,但每字每句,都蘊涵著充沛的力量。說到後來,連他自己也難以分清:他是在告慰老人呢,還是在鞭策、勉勵自己……
其實,當孫逸仙毅然決定義務做這例手術時,他是深知道這並不僅僅是關乎一個垂死病者的安危的。那天晚上,在「楊四寇堂」,楊鶴齡就曾擔心地提醒他說:
「這里的一些葡籍西醫,對你妒嫉得很哩,恨你在鏡湖醫院主刀,打破了他們在澳門的一統天下;恨你開設中西葯局,贈醫贈葯,搶走了他們的飯碗。聽說他們唆擺澳門當局出面,要限制你的行醫哩!」
「醫者父母心,但求實現我『救國工作自救人開始』的主張,我又何懼乎區區幾個庸醫的忌恨。」孫逸仙記得,那天晚上,他是這樣回答摯友善意的提醒的。
是的,無論是鏡湖醫院院方、少數對孫逸仙心懷忌恨的葡醫,甚至消息靈通的市井小民,對這例手術的關心早已遠遠超越這例手術本身。孫逸仙是華人主辦的鏡湖醫院有史以來的第一位西醫,這例手術是院方設立西醫室後的第一例大手術,今年又正值醫院落成二十周年的喜慶日子,院方對這例手術的重視程度可想而知。按照中醫的傳統理論,腎乃五臟之一,是一個十分重要而又充滿神秘感的器官。孫逸仙到底能不能在這禁地上順利開刀,為全澳門的中國人爭一口氣呢?即使是與二伯公一家毫不相關的市井小民,也不由得寄與極大的關注。
時鍾當當地打過九點,整座鏡湖醫院都籠罩在一片異乎尋常的肅穆中。在這座典型的中國古祠堂式的建築物里,無論是候診室、院旁的通道、甚至院門外,都擠滿了各種職業、各種服飾、懷著各種心情前來的人。
而在手術室里,那種極度的緊張,簡直令空氣也停止了流動。孫逸仙正在手術前的最後准備,尚未露面。躺在輪床上的患者,已由護士小姐推送到手術室正中。鏡湖醫院的總理們,遠遠地環坐在手術台周圍。二伯公拚死拚活也要進來,卻被老街坊摟住,攔在門外,怕阿成萬一有什麼好歹,老人家受不了刺激。
突然,通往內室的白門簾無聲地抖動了一下,全部的視線立刻朝那兒聚集。門簾掀動處,孫逸仙身穿白罩衣,戴著大口罩、乳膠手套,徑直地走過來了。
邁著穩重的步伐,孫逸仙走進了手術室。他那沉著的大將風度,具有一種非凡的魅力,使得身材矮敦的他,穿上醫生的白大褂後,在旁人眼中,顯得修長了許多。那英俊而略帶清癯的臉,雖然被大口罩遮掉了大半,明亮的眼睛卻更具神采,在手術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柔和,給人以一種可把生命付託給他的安全感。
在孫逸仙背後,站著從香港專程趕來、自願為他當助手的康德黎博士。他們師生倆的關系也真特別,在香港西醫書院的課堂上,康德黎是孫逸仙的老師;而在另一方面,康德黎卻情不自禁地為自己學生的品格所傾倒。多年以後,康德黎是如此向別人解釋的,他說,孫逸仙的「天性易於吸引人們注意他,使人們時刻在診室中或沙場上替他服務,這是一種不可言喻的內在力量,一種吸引人們願意親近他的磁性。」
康德黎主動提出給孫逸仙當助手,一點也不意味著他對孫逸仙不放心。不,對這位得意門生,他認為是完全可以信賴的。此刻,他要看的是孫逸仙如何准確、乾脆利落地下刀。那心情,恰似一位藝術家在欣賞另一位藝術家的精心傑作。
圍觀者屏氣息聲,注視著孫逸仙以極其熟練的手法,剖腹取腎石……直至手術後在創口上縫合了最後一針。
護士小姐把孫逸仙從病者腎中摘除的結石,用潔白的搪瓷盆盛著,托送到圍觀的總理們的面前。這枚形如雞卵的腎石,重一兩七錢多!
大喜之下,人們反而有點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才聽到從喉嚨底發出的壓抑不住的歡呼。因為怕驚擾病者,總理席上的聲音是壓得低低的,就像一筐春蠶在咀嚼桑葉。隨著總理等人的魚貫退出,歡呼聲一直從手術室擴散到外邊來,越傳越響。
楊鶴齡的第一反應便是跑到菜市,斬了半斤燒鵝,買了幾樣魚菜,一瓶「玉冰燒」米酒,他要趕回寓所,炒幾味拿手的家鄉小菜,准備邀孫逸仙痛飲三杯。
一些葡籍醫生的密友也夾雜在人群中,聽到手術成功的確訊後,他們聲息悄然地離開,臉上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和沮喪。
二伯公迷惘了許久,這才猛省起來:孫大夫妙手回春,把阿成肚子里的「沙淋」割掉了,他唯一的親骨肉得救了!
兩行歡喜淚從二伯公的老臉上滾下來……
兩個月後,澳門當局終於以「只有在葡萄牙學醫畢業的人士才能獲得醫生執照開業」為理由,飭令葯房不得為孫逸仙所開的處方配葯。孫逸仙於是改赴廣州行醫……
痛感於「醫術救人,所濟有限」,「若救國救人,非鋤去惡劣政府不可」的孫逸仙,從此「決計拋棄其醫人生涯,而從事醫國事業」。
孫逸仙暫且放下慣用的醫用手術刀,滿懷信心拿起了另一把他暫時還不熟悉的武裝起義的「利刀」,他要向在中國土地上孳生數千年之久的封建帝制的毒瘤開刀了!
2. 孫中山的故事
跟許多農家孩子一樣,孫中山在童年時就得上山砍柴,年齡稍大一點時,就下田插秧除草,有時還跟他的外祖父出海捕魚。7歲時進私塾讀書,背誦《三字經》、《千字文》等中國古書,同時練習毛筆字。10歲他入陸家祠堂,學四書五經。孫中山勤奮求學,成績突出。11歲時,他常在屋子門前大榕樹下,聽太平天國老兵講述太平軍抗清的故事。滿清腐敗,人民群起反抗的事深植在他小小的心靈中。在鄉間,他看到女子被強迫纏足的痛苦,看到奴婢被主人隨意毒打的殘酷,看到鄉人聚賭的沉淪,看到官兵欺壓良民的野蠻他感到非常傷心和憤怒。他萌起了要到外面世界看看的念頭。
孫中山先生(後排,左五)全家福
1879年,13歲的孫中山隨母親乘輪船到檀香山去找他大哥。他們乘坐的是一艘名「格蘭諾克「號的 兩千噸級的鐵殼英國輪船。在輪船的甲板上望著浩瀚的大海,「始見輪船之奇,滄海之闊;自是有慕西學 之心,窮天地之想」。自此,孫中山感受到機器的威力和西方科技的發達。
抵達檀香山後,孫中山先進入教會學校意奧蘭尼中學就讀,三年後肄業,英文成績為全班之冠。夏威夷王 加剌鳩(David Kalakaua) 親自頒獎。1883年正月,再到夏威夷最高學府奧阿厚學院讀預科班,半年後肄業,當時孫中山未滿17歲 。
大哥孫眉怕孫中山洗禮成為基督教徒,於是終止他在奧阿厚學院的學業,命他回國。1883年6月,孫 中山乘坐輪船回返中國。輪船進入中國海域後,就遇到清朝稅吏的勒索,孫中山進一步感受到清朝的腐敗 。他回到翠亨村後,看到的還是一個苛捐雜稅的的中國。村民保守,私塾教學仍然沿襲舊規,背誦強記, 很少有心智的啟迪。孫中山在翠亨村時,常常和孩子們講述太平天國、拿破崙和華盛頓的革命事跡。有一 天,他和陸皓東帶著一群小孩出去遊玩時,經過北極殿,見到許多人在那兒跪拜。他走上前去,將神像的 手摺斷。引起村民極大的不滿。孫達成老先生為了息事寧人,拿出十兩銀子來修復神像。孫中山見在家鄉 呆不下去,於是到香港繼續求學。
魯迅
長媽媽,已經說過,是一個一向帶領著我的女工,說得闊氣一點,就是我的保姆。我的母親和許多別的人都這樣稱呼她,似乎略帶些客氣的意思。只有祖母叫她阿長。我平時叫她「阿媽」,連「長」字也不帶;但到憎惡她的時候,——例如知道了謀死我那隱鼠的卻是她的時候,就叫她阿長。
我們那裡沒有姓長的;她生得黃胖而矮,「長」也不是形容詞。又不是她的名字,記得她自己說過,她的名字是叫作什麼姑娘的。什麼姑娘,我現在已經忘卻了,總之不是長姑娘;也終於不知道她姓什麼。記得她也曾告訴過我這個名稱的來歷:先前的先前,我家有一個女工,身材生得很高大,這就是真阿長。後來她回去了,我那什麼姑娘才來補她的缺,然而大家因為叫慣了,沒有再改口,於是她從此也就成為長媽媽了。
雖然背地裡說人長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說句真心話,我可只得說:我實在不大佩服她。最討厭的是常喜歡切切察察,向人們低聲絮說些什麼事。還豎起第二個手指,在空中上下搖動,或者點著對手或自己的鼻尖。我的家裡一有些小風波,不知怎的我總疑心和這「切切察察」有些關系。又不許我走動,拔一株草,翻一塊石頭,就說我頑皮,要告訴我的母親去了。一到夏天,睡覺時她又伸開兩腳兩手,在床中間擺成一個「大」字,擠得我沒有餘地翻身,久睡在一角的席子上,又已經烤得那麼熱。推她呢,不動;叫她呢,也不聞。
「長媽媽生得那麼胖,一定很怕熱罷?晚上的睡相,怕不見得很好罷?……」
母親聽到我多回訴苦之後,曾經這樣地問過她。我也知道這意思是要她多給我一些空席。她不開口。但到夜裡,我熱得醒來的時候,卻仍然看見滿床擺著一個「大」字,一條臂膊還擱在我的頸子上。我想,這實在是無法可想了。
但是她懂得許多規矩;這些規矩,也大概是我所不耐煩的。一年中最高興的時節,自然要數除夕了。辭歲之後,從長輩得到壓歲錢,紅紙包著,放在枕邊,只要過一宵,便可以隨意使用。睡在枕上,看著紅包,想到明天買來的小鼓、刀槍、泥人、糖菩薩……。然而她進來,又將一個福橘放在床頭了。
「哥兒,你牢牢記住!」她極其鄭重地說。「明天是正月初一,清早一睜開眼睛,第一句話就得對我說:『阿媽,恭喜恭喜!』記得么?你要記著,這是一年的運氣的事情。不許說別的話!說過之後,還得吃一點福橘。」她又拿起那橘子來在我的眼前搖了兩搖,「那麼,一年到頭,順順流流……。」
夢里也記得元旦的,第二天醒得特別早,一醒,就要坐起來。她卻立刻伸出臂膊,一把將我按住。我驚異地看她時,只見她惶急地看著我。
她又有所要求似的,搖著我的肩。我忽而記得了——
「阿媽,恭喜……。」
「恭喜恭喜!大家恭喜!真聰明!恭喜恭喜!」她於是十分歡喜似的,笑將起來,同時將一點冰冷的東西,塞在我的嘴裡。我大吃一驚之後,也就忽而記得,這就是所謂福橘,元旦辟頭的磨難,總算已經受完,可以下床玩耍去了。
她教給我的道理還很多,例如說人死了,不該說死掉,必須說「老掉了」;死了人,生了孩子的屋子裡,不應該走進去;飯粒落在地上,必須揀起來,最好是吃下去;曬褲子用的竹竿底下,是萬不可鑽過去的……。此外,現在大抵忘卻了,只有元旦的古怪儀式記得最清楚。總之:都是些煩瑣之至,至今想起來還覺得非常麻煩的事情。
然而我有一時也對她發生過空前的敬意。她常常對我講「長毛」。她之所謂「長毛」者,不但洪秀全軍,似乎連後來一切土匪強盜都在內,但除卻革命黨,因為那時還沒有。她說得長毛非常可怕,他們的話就聽不懂。她說先前長毛進城的時候,我家全都逃到海邊去了,只留一個門房和年老的煮飯老媽子看家。後來長毛果然進門來了,那老媽子便叫他們「大王」,——據說對長毛就應該這樣叫,——訴說自己的飢餓。長毛笑道:「那麼,這東西就給你吃了罷!」將一個圓圓的東西擲了過來,還帶著一條小辮子,正是那門房的頭。煮飯老媽子從此就駭破了膽,後來一提起,還是立刻面如土色,自己輕輕地拍著胸埔道:「阿呀,駭死我了,駭死我了……。」
我那時似乎倒並不怕,因為我覺得這些事和我毫不相乾的,我不是一個門房。但她大概也即覺到了,說道:「象你似的小孩子,長毛也要擄的,擄去做小長毛。還有好看的姑娘,也要擄。」
「那麼,你是不要緊的。」我以為她一定最安全了,既不做門房,又不是小孩子,也生得不好看,況且頸子上還有許多炙瘡疤。
「那裡的話?!」她嚴肅地說。「我們就沒有用處?我們也要被擄去。城外有兵來攻的時候,長毛就叫我們脫下褲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牆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來;再要放,就炸了!」
這實在是出於我意想之外的,不能不驚異。我一向只以為她滿肚子是麻煩的禮節罷了,卻不料她還有這樣偉大的神力。從此對於她就有了特別的敬意,似乎實在深不可測;夜間的伸開手腳,佔領全床,那當然是情有可原的了,倒應該我退讓。
這種敬意,雖然也逐漸淡薄起來,但完全消失,大概是在知道她謀害了我的隱鼠之後。那時就極嚴重地詰問,而且當面叫她阿長。我想我又不真做小長毛,不去攻城,也不放炮,更不怕炮炸,我懼憚她什麼呢!
但當我哀悼隱鼠,給它復仇的時候,一面又在渴慕著繪圖的《山海經》了。這渴慕是從一個遠房的叔祖惹起來的。他是一個胖胖的,和藹的老人,愛種一點花木,如珠蘭、茉莉之類,還有極其少見的,據說從北邊帶回去的馬纓花。他的太太卻正相反,什麼也莫名其妙,曾將曬衣服的竹竿擱在珠蘭的枝條上,枝折了,還要憤憤地咒罵道:「死屍!」這老人是個寂寞者,因為無人可談,就很愛和孩子們往來,有時簡直稱我們為「小友」。在我們聚族而居的宅子里,只有他書多,而且特別。制藝和試帖詩,自然也是有的;但我卻只在他的書齋里,看見過陸璣的《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還有許多名目很生的書籍。我那時最愛看的是《花鏡》,上面有許多圖。他說給我聽,曾經有過一部繪圖的《山海經》,畫著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三腳的鳥,生著翅膀的人,沒有頭而以兩乳當作眼睛的怪物,……可惜現在不知道放在那裡了。
很願意看看這樣的圖畫,但不好意思力逼他去尋找,他是很疏懶的。問別人呢,誰也不肯真實地回答我。壓歲錢還有幾百文,買罷,又沒有好機會。有書買的大街離我家遠得很,我一年中只能在正月間去玩一趟,那時候,兩家書店都緊緊地關著門。
玩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麼的,但一坐下,我就記得繪圖的《山海經》。
大概是太過於念念不忘了,連阿長也來問《山海經》是怎麼一回事。這是我向來沒有和她說過的,我知道她並非學者,說了也無益;但既然來問,也就都對她說了。
過了十多天,或者一個月罷,我還記得,是她告假回家以後的四五天,她穿著新的藍布衫回來了,一見面,就將一包書遞給我,高興地說道:——「哥兒,有畫兒的『三哼經』,我給你買來了!」
我似乎遇著了一個霹靂,全體都震悚起來;趕緊去接過來,打開紙包,是四本小小的
書,略略一翻,人面的獸,九頭的蛇,……果然都在內。
又使我發生新的敬意了,別人不肯做,或不能做的事,她卻能夠做成功。她確有偉大的神力。謀害隱鼠的怨恨,從此完全消滅了。
這四本書,乃是我最初得到,最為心愛的寶書。
書的模樣,到現在還在眼前。可是從還在眼前的模樣來說,卻是一部刻印都十分粗拙的本子。紙張很黃;圖象也很壞,甚至於幾乎全用直線湊合,連動物的眼睛也都是長方形的。但那是我最為心愛的寶書,看起來,確是人面的獸;九頭的蛇;一腳的牛;袋子似的帝江;沒有頭而「以乳為目,以臍為口」,還要「執干戚而舞」的刑天。
此後我就更加搜集繪圖的書,於是有了石印的《爾雅音圖》和《毛詩品物圖考》,又有了《點石齋叢畫》和《詩畫舫》。《山海經》也另買了一部石印的,每卷都有圖贊,綠色的畫,字是紅的,比那木刻的精緻得多了。這一部直到前年還在,是縮印的郝懿行疏。木刻的卻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失掉了。
我的保姆,長媽媽即阿長,辭了這人世,大概也有了三十年了罷。我終於不知道她的姓名,她的經歷;僅知道有一個過繼的兒子,她大約是青年守寡的孤孀。
仁厚黑暗的地母呵,願在你懷里永安她的魂靈!